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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七章 五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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奇險山崖生怪草,豁出性命可采擷。

不知山周的幾座荒山同那幾面險峻的山崖,都是鮮有人跡的地方。弟子們平日都在各自門派間練武,偶有興致便到風光旖旎的碧霞谷、碧霞村間游玩,或是到碧霞湖去戲水;若是要下山去出任務,要麽是順著碧霞谷騎馬出去,要麽是從碧霞湖上乘船出去。相較之下,這四周自不知山連綿而出的小山峰,倒是絕對的荒涼之地了。

就在一處荒蕪又陡峭的山坡上,沖天的巨木好似被刷子刷過,樹邊叢生的野草長了齊人高,草間簌簌作響著,不久便走出了個姑娘。這姑娘眼角斜飛,雙目灩灩,上眼皮略微腫起,右眼下一點朱砂痣,唇珠瑩潤上揚,烏黑似漆的長發分成兩束在腦後紮起,松松垂落在身後。她穿著粗布衣裳,腰間的束帶卻勾勒出了玲瓏浮凸的身段,一只手上挎著一個裝著各種藥草的布袋,另一只手則握著一把小巧的刀。

自連念雲進入不知山已四年有餘。

現在的連念雲,已經從一個萬事皆宣洩於口的憤世嫉俗黃毛丫頭,長成了心思細密的少女。外門總管依舊當她不存在一般地拖著沒將她收入外門,但自從三年半前發生了一件事後,連念雲便掐滅了習武的念頭,從而轉去學了些奇奇怪怪的玩意兒來。平日只要一得閑,她便會跑到藏書閣中坐著,將當中的書全數翻一個遍。

連念雲用手背撫了撫額前被汗浸濕的發,將小刀收入刀鞘中,小心翼翼地護著布袋裏冒頭的藥草們,踩著腳下的亂草往不知山的方向走回去。她一路走著,一路停下來又采了些別的藥草。等走了許久,午時的太陽略微光芒刺目,她終於看到了不遠處挨著青嶼門的杏林。連念雲喘了口氣,順著小道走上,忽然聽見前方傳來了她熟悉的聲音。

“林師妹,你有何事要找我麽?”

“真是見外,李通師兄,沒事我就不能找你麽?”說話的姑娘與李通一樣一身繡著金邊的白衣,頭發極長,束起卻還垂落到了後腰,她仰著頭擋在李通跟前,語氣嗔怪地抱怨著。

“林師妹若是有什麽奇異見聞或習武心得,想要與人分享的,我自是十分歡迎,”李通耐心有禮地對她說,眼中卻露出些許無奈,“只是現在正是午時,烈日當空,師妹又練了一上午的劍,想必是十分辛苦,應該回房休息的好。有什麽話可以來日再談。”

“李通師兄,這一點點太陽我一個姑娘家都不在意,你又在怕甚?”林詩虹不依不饒地抓住了李通的手臂不讓他走,“你若是真的心疼我,便請我到你房中說話罷。”

“男女授受不親,林師妹,不是在下不願意,只是在下實在是害怕汙了師妹的名節。”

“有什麽好汙的!我不在意,你不在意,又有誰會在意?李通師兄,你就坦坦蕩蕩的不就行了,莫要顧慮這顧慮那的!”

“林師妹……”

前方一男一女你追我趕,拉拉扯扯了許久。李通小心翼翼,林詩虹死纏爛打,待到最後,李通總算是將他紅翎門的師妹給哄走了,他心有餘悸地站在原地,摸了摸腦門上的汗舒了口氣。

連念雲忍笑,捏著鼻子學著林詩虹的聲音叫道:“李通師兄——”

方才放松下來的李通頓時頭皮一炸,渾身緊繃地看向林詩虹離去的那處。

連念雲忍不住了,咯咯地笑了起來。李通一聽是她,那副嚴陣以待的模樣消失了,也跟著她無奈地笑出聲。連念雲抱著她的藥草包,一邊笑一邊從一棵樹後走出,眼角飛揚,眼睛瞇成了一道月牙兒。

“李通哥哥真是不懂得享福,貌美師妹投懷送抱還千般推拒,若我是你,定是來者不拒的。”連念雲笑嘻嘻地走到李通身邊,與他一道朝山上走去。

“照這麽說,這世間的姑娘們倒要慶幸你生成了女子了,”李通眼中也盛滿了笑意,“要是你生成男子,定是有著一副好皮囊最懂花言巧語的浪蕩公子,不知要傷了多少姑娘的心。”

“那可不一定,處處留情可不比處處無情,李通哥哥這樣二話不說全數拒絕了去,真是叫人心碎一地,倒還不如全盤接收。”連念雲一臉正經地說著,將手上的布袋解下來放到了李通手中,讓李通幫她拿著。

“雲姑娘,這可真是你心中所想?”李通問她。

連念雲眨了眨眼睛:“你說呢?”

李通意識到了她的圈套,扶著額頭笑著搖搖頭,“可千萬別,承受不起。在這世間我有一人厚愛便夠了。”

“誰厚愛你?”連念雲眼睛一瞪,舉高了手一下彈在了李通的額頭上,隨後她轉身快步走向前,頭也沒回地將李通拋在身後。

“雲姑娘,你慢點走,等等我……”李通假意一副追不上她的樣子。

“花言巧語,誰要理你!找你的林師妹去罷!”連念雲背著手揚著頭,趾高氣揚地走在前面。

兩人一路打打鬧鬧,最後走到了安靜幽雅的青嶼院。李通將藥草交還到連念雲手中,看見她白皙的脖頸上沾了些草屑,忍了忍沒忍住,伸手幫她拂去了。

連念雲覺得癢,縮起脖子彎著眼睛笑,“你做甚,不可調戲良家少女。”

“在下知錯,懇請雲姑娘原諒,”李通恭恭謹謹地收回了手,又仔細地端詳了她精致修長的眉眼片刻,“快回去歇息罷。下回若是在假日去采藥,記得叫上我。”

“當然叫你,白來的勞力傻子才不用呢,”連念雲說,“嗯……不請我去你房裏坐坐?”

李通怔了怔,清俊的臉上好似東風拂過般露出了個笑。

“下回和你一道采藥回來,一定邀你來坐坐。”他說。

“那李通哥哥,你要記得噢。”連念雲歪了歪頭,右眼下的淚痣透出了些微溫柔。

她告別了李通,轉身走回她偏僻的小院。此時正值春天,滿樹的海棠花鋪了一地,連念雲從又密又碎的花瓣中踏過,臉上的笑容一直都沒收住。她走回房間裏,輕快地收拾了剛帶回來的藥草,泡了些瓶瓶罐罐,隨後燒水沐浴,生火做飯,周圍得閑的不知山雜役們都被香氣紛紛吸引了過來,跑到她這來蹭飯吃。

“雲姑娘的做飯手藝的確是好,”一個木匠端著碗一邊大快朵頤一邊嘖嘖稱讚,“要是誰能娶到雲姑娘,那可真是有福氣啊!”。

“那可不,不是有兩個金邊白衣的核心弟子常來找雲姑娘麽,”一個洗衣婦接話道,滿臉八卦的樣子,“照我看啊,他們都對雲姑娘有意思,就是不知雲姑娘中意哪個了。”

“那還用說,肯定是長得比較俊的那個唄,”另一個洗衣婦說,“翩翩少年郎,要是我再年輕些,看了都要心動。而且聽說人家是青嶼門最出眾的弟子,將來指不定還是青嶼門門主呢……”

“那雲姑娘不就是門主夫人了?哎呀,可真是麻雀變鳳凰……”

連念雲就在一邊聽著她們沒頭沒腦地喋喋不休,也不插話。待到月過天庭,她送走了那幫吵鬧的人,收拾了東西回到房間,這才開始了她真正的生活。

她床頭擺著幾十本冊子,這都是她在不知山書齋中看過之後回到房間默下來的。這四年來,她將不知山中藏的醫書、游記、志怪、奇門遁甲、陣法機關一類的書幾乎全都翻了個遍。連念雲意外地發現,她似乎學什麽都很得心應手,對於書中記載的那些奇門異術,但凡是有用的她都能輕松辨認出。只要是能找到東西讓她實踐的,她都會順手帶回來一些,在房裏鉆研到半夜,這四年過去,那些書上的東西竟都被她弄成了七七八八。對精巧的機關她一開始倒是有些苦手,但自從請教了一下金鈴後,她便馬上領悟了其中的奧妙,直到後來她在機關上遇到什麽問題,金鈴都再也解不出了,最後都是靠她自己完成的。

連念雲自學機關學了一段時間後,去金橙門打掃時,見四下沒人,便偷偷地拆了那些弟子們在房間中裝的機關,又試著原樣裝回去。她弄機關弄得如魚得水,還暗地裏順了些有趣的小玩意回來,金橙門弟子都沒發現。直到有一日,她拆了一個弟子床頭的暗格,猛然在裏頭發現了一本書,封面上寫著“絕鴻步法”四字。

當時她便渾身一凜,跑去將那弟子的房門關上,用椅子頂著,便在床邊的地板上坐了下來,快速地翻看起來。等到她擡起頭時,發覺離弟子們習武回來不剩一刻鐘了,於是連忙將秘籍放回,將暗格裝好,馬馬虎虎地將剩下的房間掃了個遍,抱著掃帚便匆匆走了。

她晚上回到院子裏,靠著白天的記憶默下前半本《絕鴻步法》,開始嘗試自己練習起來。然而這回,連念雲終於嘗到了何為“學不會”的滋味,她在看書時覺得十分清晰,但練起第一式時卻覺得好似有什麽東西堵住了般,怎麽做怎麽別扭。

她以為是自己的記憶出了差錯,等找到了機會又偷偷潛進了那弟子的房裏,卻發現她默下的前半本一字不差。這一回,她將整本《絕鴻步法》都記下並且默了下來,到練習的時候卻依舊是萬般不對。

她鉆研了一月有餘,對第一式依舊是一頭霧水,便在一個得空的日子,借送些水果的名義到金橙門找了楊旋,旁敲側擊地問他絕鴻步第一重第一式練了多久。

“第一式?那是什麽?”楊旋茫然道,“哦,哦……那個啊,那難道不是自己看著書,一次就學成了麽?你忽然這樣問我,我都沒反應過來。當初師傅命我們自學第一重前五式,我好像就看了一個晚上罷。”

他看起來一點都沒放在心上,註意力全都集中在連念雲給他送的果籃上了,“雲師妹,你竟主動給我送水果!我真是太受寵若驚了……我好高興啊!”

“我還不是你師妹。”連念雲的心沈到了谷底,首次反駁了楊旋對她一直以來的稱呼。

她勉強陪楊旋坐了一下午,便找了個借口告辭了。等她匆匆忙忙回到自己房裏,昏了一般地倒在房中的椅子上時,滿腦子都響著外門總管“這丫頭根骨奇差”的聲音。她還想起了之前在鳳凰府裏,她爹娘都千般萬般攔著不讓她學武。

她用手捂住眼睛,沒有流淚。過了那麽久,她好似已經不會再哭了。

難怪外門總管一直拖著不收她,免得影響了她的自尊心。倒是她自己一直不識好歹,癡心妄想要進外門。

罷了罷了。她收拾好情緒,從此收了心,一心一意鉆研起醫、毒、機關、暗器等偏門玩意來。

覆仇的方法千千萬,江湖上也不是人人都會武功,她沒必要在這一條路上吊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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